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先。而国有粮食购销企业把握着粮食这样一个重要的战略物资，其经营管理状况可以说是直接关乎到国计民生。2005年，江苏省南通市审计局先后对市区7家国有粮食购销企业资产负债损益情况进行了审计，结果让人触目惊心：由于采取的“减员分流”式改制未能真正改变资产性质，改制尚不彻底，加之有关部门监管不到位，部分企业财会基础工作较差，内部管理较乱，“一支笔”审批缺乏监督，内部制衡机制失灵。审计还发现了南通某食品实业总公司（以下简称实业公司）总经理唐某涉嫌挪用公款和受贿的案件线索，以此为突破口，审计并与检察部门联手作战，一举挖出粮食系统4家企业7名负责人受贿、贪污案。该项目以江苏省优秀审计项目评比中得分名列第一的成绩参加了全国优秀审计项目评比，并最终受到审计署表彰。

 

 

　　2005年3月1日下午，南通市审计局审计组进驻实业公司。由于长期以来审计的影响不断扩大，大众对日常的审计工作司空见惯，所以审计进点会议开得不温不火、风平浪静。实业公司上至负责人，下至普通职工都以为，审计跟以往的各类检查一样只是走过场。但是审计组成员心里却特别的凝重。因为他们深深懂得，由于近年来国家粮食政策的多变，形成粮食购销业务“内行说不清，外行看不懂”局面，使得此项审计工作存在着较大的风险。然而，审计人员时时记着纪进局长的要求：“回避有风险的项目，是审计的渎职，这才是审计最大的风险！”。为此审计人知难而进，一场历时一个多月的粮食审计“攻坚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审计组作了详密的准备，这个审计组成员全部经过2004年全省粮食系统亏损挂账“一条鞭”审计的历练，针对这次审计，他们还邀请了市粮食系统及农发行的专家开设讲座，又请财政部门同志对近年来粮食政策变化情况进行详细解读，以此为基础，审计进点前，大家已对粮食系统资金运行情况及业务特点了然在胸。

 

　　审前调查时，审计组与全省粮食系统亏损挂账“一条鞭”审计中负责南通片的苏州市审计局的有关人员进行沟通，他们反映实业公司管理比较混乱；市财政部门曾对该公司进行过会计信息质量检查，也认为其财务管理方面存在不少问题。后来审计初步的内部制度测试也充分印证了这些情况：该公司内控制度建立于1996年，不但内容陈旧，实际工作中也没有按制度执行，公司财务管理缺乏内部牵制，大额现金直接收支，往来账长期未清理。按照以往的审计经验，这种环境下，极易滋生违法舞弊行为，而国有资产的安全更让审计人员担心不已。在担心和不安中，审计小组的工作很快按照审计实施方案迅速展开了。

 

 

　　第二天清早，审计小组成员早早等候在实业公司财务科门口，等该公司现金会计一到，就开始突击盘点库存现金。结果发现账面应结存数与实际结存相差6.55元，反复核对数遍后发现是计算错误，这时候双方都吁了一口气。现金盘点完毕，审计人员又在保险箱角落发现一个牛皮信封，上面写着“某油脂机械成套设备公司借款抵押”，打开一看，是五张个人存单，计44.5万元，这些存单早已到期。企业借款为何用个人存单？为何存单到期也未对之采取保全措施？带着这些问题，审计组找到公司负责人唐某。他称这是有关领导批准借出的，说到“有关领导”四个字时，他点着头看了又看审计人员，眼神里充满了得意和不屑。审计人员追问时，他又闭嘴不答。

 

　　查阅账册并抽查凭证发现，2001年3月8日，实业借款70万元给某油脂机械成套设备公司（以下简称油脂机械公司），但是并未办理正规的借款手续，借条上仅明确还款期为十天。而后油脂机械公司仅仅以现金还款5万元，至审计之日时尚欠65万元，拖欠已达4年之久，企业财务风险很大。及时对担保物实施保全，防止国有资产的流失成为当务之急。在审计人员的一再催促下，该公司财务人员才到银行核对抵押存单实存情况，结果发现有二十万早在存单交到实业公司抵押第二天就被挂失取走！审计人员一再催促该公司有关人员及时追款，但是公司老总唐某对此却不以为然，一直显得不急不躁。

 

　　后经调查发现，油脂机械公司是市粮食局的三产企业，此笔借款确实经过市粮食局分管领导内部协调，抵押物大部分是油脂机械公司某顾问（已死亡）的捐赠款项，以该公司法人代表和财务人员的名义存在银行。通过审计组的努力沟通，油脂机械公司审计过程中以现金还款11万余元，但仍有53万余元未归还。

 

　　一边是企业领导的漠不关心，麻木不仁；一边是借款者的左推右挡，迟迟拖付；一边是审计工作者的心急如焚，痛心不已。企业、借款者、审计者三方处于了怪异的博弈境地。

 

 

　　针对实业公司往来账款长期未核对的情况，审计人员着手对其往来账户进行清理。审计人员将历年来所有往来数据导入电脑，并借助自行开发的计算机辅助审计小软件，逐一梳理、对比。抽查凭证时候，审计人员在往来中意外发现实业公司下属的全资子公司某装潢公司（以下简称装潢公司）结算工程余款，10万元被人以现金形式取走，但未见领款收据及领款人签字。据实业公司财务科会计张某反映，此款由周某领走。周某何许人也？周某是实业公司职工，后承包经营实业公司下属的装潢公司。

 

　　为什么大额现金不经任何手续就随意支出？审计进一步查证实业公司与装潢公司之间的往来，发现从1996年5月（装潢公司成立）至2004年3月（装潢公司注销），实业与装潢公司之间发生500多万的资金往来，其中实业公司支付装潢公司工程款370多万元。大都支出手续不全，存在大额现金进出。延伸查阅装潢公司的账册势在必行。

 

　　由于装潢公司已注销，审计组当即找实业公司总经理唐某谈话，要求提供装潢公司财务账册，唐某称装潢公司为个人承包体，实业公司没有为其保管账册。唐某“主动”代为联系了原承包人周某。

 

　　个别谈话中，周某声称：“公司注销前，税务部门来查过账，是有账的，公司注销后，因为不清楚账册上交哪里，自己带走了，家属当废品处理了，没有了原始会计资料。”而唐某也告知：“该公司在存续期间，公司从未保管其财务资料，公司注销前也没有要求其将财务资料交给公司，但是注销前，我们委托中介机构审计过，并出具审计报告”。似乎验证了周某的说法。

 

　　但是第二天审计组要求周某在整理好的谈话纪录上签字时候，他显得很犹豫，显然他知道丢失会计档案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但是他最终还是在谈话纪录上签了字。

 

　　由于审计查证手段有限，对方一口咬定资料丢失，审计组没法核对实业公司与装潢公司之间的往来的真实性，仅从现有账册中抽查了部分大额支出凭证，审阅其合理、合规性。

 

 

　　在对装潢公司的延伸审计中遇到障碍后，审计组成员并没有气馁，他们将视线转向了实业公司的另一家下属公司——某粮油工贸公司（以下简称工贸公司）。该公司是全民所有制企业，一级法人单位，与实业为同一法人代表即唐某。延伸审计中，发现该公司存在大量短期借出款，但是未有任何收益，这些可疑情况引起审计人员的重点关注。

 

　　2003年1月5日，经唐某批准，工贸公司借出资金300万元给南通某建安公司，该建安公司2003年1月23日－2月14日相继归还。

 

　　2003年9月23日，经实业公司副总孙某批准，工贸公司出借资金130万元给某工程总公司。后由某人防工程有限公司在2003年10月－11月代为还清上述款项。

 

　　2004年4月21日，经实业公司副总孙某批准，工贸公司出借资金60万给周某（原装潢公司承包人，此时装潢公司已经注销）。后周某连带其他借款共120万元先后还清。

 

　　以上几家公司业务似乎与实业公司风马牛不相及，到底有什么神通从此借得巨额款项？而粮食系统资金一向封闭运行，工贸公司哪里来这些巨额资金？审计组一边查找工贸公司资金来源，一边到市工商局查询相关企业的注册、变更情况。

 

　　审计查证发现，某建安公司是原属于粮食局的集体所有制企业，设立于1990年12月2日，2003年1月21日变更登记为民营性质；某人防总公司9月28日改制变更为私营性质的上述某人防工程有限公司；南通某建筑装潢工程有限公司于2004年4月23日申请设立，法人代表为周某。借款时间与这几家企业改制、注册时间，如此接近。上述几家企业改制时从实业公司借取国有资金充实注册资本，待注册登记成功后再抽资返还的事实昭然若揭。

 

　　工贸公司为什么将大量国有资金借给并无业务往来的私人老板购买改制企业或充实注册资本使用，而且借款手续上无约定利息，借款虽然很快归还，但是并未支付资金占用费用。审计人员判断认为，这些违规借款中很可能存在私下权钱交易。

 

　　审计组将这些疑点汇总后，立即向市审计局领导报告，局领导当即决定，一边进一步深查，一边将有关情况移送检察机关。

 

 

　　经查证，工贸公司出借给外单位的资金来源于实业公司一座仓库“退城进郊”的2200万土地补偿金，按照有关规定，这笔资金只能用于企业置换仓库土地和公司改制费用。而实业公司除了以950万获得城郊结合部某带地块后，其余资金均置于工贸公司账上作投资、出借使用。

 

　　实业公司在土地方面投资经济、社会效益如何？在土地资产实地盘存时，审计人员大吃一惊。本应该用作建油米厂的57.45亩土地，其中17.915亩已经被实业公司出租给7家私营企业主建房办厂。这些私营企业主也未依法办理相关规划、环保、安全手续，厂房建筑无序、生产安全无保障、工业污染严重。勘察现场时，审计人员还发现其中有一家化工类企业就建在通吕运河边上，给周边居民的生存环境埋下了“定时炸弹”。审计组将这些情况移送至国土、环保、规划部门，并要求实业公司督促相关企业通过环保、规划验收。

 

　　面对审计人员“为何擅自改变土地用途，租金价格不透明，明显低于周边地块”的疑问，唐某竟然回答：“我们公司的地，我们当然有一切处置权。”无知者无畏，唐某又一次让审计人员吃惊不已……

 

　　审计还发现，实业公司通过将这些房屋租金及其他市场管理收入计入下属的工贸公司，并直接冲减其管理费及福利费，偷漏税费计9万余元。

 

 

　　随着审计的深入，新的疑点不断出现：审计发现2000年4月份经唐某批准，公司副总赵某经手，由工贸公司借给福建某粮食公司驻通办缪某个人10万元，至审计之日，还有8万元未归还。经问询赵某得知，10万元未办理任何手续仅由唐某口头批准就借出，借条是唐某授意赵某补办的。可见缪某和实业公司唐某之间关系非同一般；在核对工贸公司往来账时，审计人员又发现装潢公司以实业公司维修费的名义汇来2万元，而后装潢公司又以仓库维修预付款名义先后支取，但收款凭证和付款凭证的经办人都为张某，一个为规范的正楷“张”，一个为不规范的简写的“张”（即两竖加“专”字）。其笔迹均与实业公司财务科会计张某十分相似，审计组认为这2万元很有可能是装潢公司给实业公司的回扣。

 

　　南通市崇川区检察院在接到以上审计移送后，立即对实业公司唐某进行侦察，很快唐某就交出了藏匿在实业公司的下属装潢公司的账册。同时，唐某对通过非法出借国有资金、为相关企业拉揽业务等形式收受装潢公司原承包人周某、福建粮油贸易公司缪某、工贸公司白某等人的贿赂24万元事实供认不讳，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没收财产30万元。在对福建省某粮油贸易公司缪某的传唤取证中，还发现了南通运河桥国家储备粮库原主任汤某收受贿赂，通州市通海粮管所所长陆某、原所长黄某收受贿赂，南通市节制闸粮油购销公司总经理鲁某、副总经理张某收受贿赂、贪污公款等犯罪行为。

 

 

　　蛀虫挖出了，审计整改和企业内部制度的建设却还任重而道远。南通市审计局将市区7家国有粮食购销企业资产负债损益情况形成综合报告上报给市政府，并提出了8条有针对性的建议，得到了市领导的重视。市长丁大卫批示要求粮食部门逐一落实审计建议。

 

　　针对加强对企业的行业监管的建议。市粮食局纪检组在全市粮食系统开展了专题警示教育，研究并制定了纪检、监察（内部审计）、财务“三位一体”的监督体系。

 

　　为了帮助企业完善制度建设，市粮食局还邀请了南通市审计局的专家专门采取“举案说法”的形式举办了“完善内控制度、规范理财行为”的培训班，各粮食企业一把手和财务负责人参加，对粮食企业建立内控制度提出22条具体建议。粮食局、审计局派出工作组进驻各企业，帮助企业建立和规范内部控制制度。目前，全市粮食购销企业都已主动行动起来，建立健全内控制度，规范财务管理，调整违规账务，使得原本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纠正在萌芽状态。

 

　　针对审计提出的大力推进产权制度改革的建议，市粮食局2006年出台了《市区国有粮食购销企业整合重组》的通知，将市区7家粮食购销企业重新整合，其中4家粮食企业整合成一个较大规模的新粮食购销公司，并进一步理顺了职工与单位、资产之间的关系，使粮食购销企业进一步增强了活力和竞争力。《中国审计报》2005年11月21日刊登题为“良医不喜人多病”的评论对“南通审计人协助企业抓管理的行为”表示赞赏。